改造或者建造农村自建房,真的需要设计师吗?【月诚故事】

标题: 《改造或者建造农村自建房,真的需要设计师吗?【月诚故事】

今早的知乎热榜上,当前排名前两位的话题《如何看待《梦想改造家》陶磊给农村老汉改造花132万,且人家要个二层小楼,他给人盖个公共厕所风的红砖房? - 知乎》和《如何评价家装节目《梦想改造家》第八季第六期(西北空巢之家完美变身诗意小院)对乡村房子做的改变? - 知乎》其实是同一个话题。

原本以为这是综艺节目《梦想改造家》新一季开播之后的话题预热和营销造势。结果没想到,话题里是几乎一边倒的吐槽。设计师陶磊老师凭借一己之力,硬是将《梦想改造家》节目的口碑拉到了更低层。重点是最后设计改造出来的房子,估计谁看过这期节目之后,血压都会蹭蹭地上飙。

先来看看设计师陶磊老师设计出来的房子是怎样的,以及这样的房子是怎样设计出来的。

在 B 站上可以找到这一期的节目《梦想改造家 第八季 第6期 改造西北“空巢之家”》。直接跳到视频的 43:57 时长处,可以看到设计师和业主之间的意见分歧。设计师陶磊希望只建造一层,一方面是因为考虑到造价的因素,另一方面是因为“文化因素”。而业主老人家则希望能够设计两层。

节目旁白和陶磊老师在节目中说到,“在项目前期的沟通中,因为委托人的坚持,陶磊最终采用了二层楼房的设计方案。但是考虑到造价的因素,他只是在主屋部分设置了二层。‘实际上最后就做了这样的妥协嘛。其实也是考虑到老爷子他毕竟也是一个年龄很大,他不像一个年轻人可以去从头再去学习、去了解更多的文化,那么在比如说 10 年之后,他也可能会感受到这个道理,他也会很欣然地接受它。但是对于老年人来讲,我觉得还是给他们一点自己的,满足他们的愿望吧。其实这就是我的这种,为什么折中来处理这个问题的一个想法。’虽然局部做出了二层,……”

最终,陶磊老师选择了折中的设计方案,在房子局部区域做出了二层。

由此可见,业主老人家的需求最后没能得到满足,而陶磊老师自己显然也不满意,是由于老人家的一再坚持,才最终“被迫”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折中方案。从这样的一个小的细节片段,其实已经可以看出,“陶磊给农村老汉改造花132万”(西北空巢之家完美变身诗意小院)的背后,是双方矛盾的激化。

“建筑吐槽师”答主“黑色毛绒拖鞋”一针见血地在回答中指出,“立场:我不否认建筑师有很好的愿景,但这位哥们儿拿着并不富裕的业主的钱用自己的‘权威’输送价值取向,并给他的未来生活埋下隐患,我实在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我真的很难想象西北风沙下这个院子的表现会是什么样,是能承受风压……但……西北人有喜欢吹风的吗?……”

评论区当前排名第一的高赞答主“小凑露子”的回答更加直白一些,直接抛出了“诗意小院”在现实中会遇到的各种实际问题:“我要向设计师提出几个问题:(1)这种红砖建筑的保温措施怎么保证,虽然黏土砖有一定的保温性,但是一般砖房装修还是会抹保温砂浆得,这里完全裸露着,大西北冬天也是要零下 10 多度的,房子内部即使部分添加了松木板也很难保证温度。虽然设计师使用了空气能热水器加全屋地暖,但是懂得都知道为了室内保温,在寒冷的冬季,效率低下的空气能 24 小时运转多费钱,绝对不像剧组说的一个月 600 就够了的。而且由于房间保温措施只有烧结砖和木板,没有常规的保温砂浆或者苯板,热量散失的也很快,这更加剧了空气能的使用强度,给未来生活负担也更重。(2)完全没有适老化设计,走廊的起夜照明没有,扶手没有,过道狭窄,房间大落地窗搭配暗色红砖反差大伤眼睛,完全不适合养老。这应该是设计师自己完全没考虑到的原因。(3)卫生间这种有水房间侧墙没做任何防水,作为自建房不符合施工规范就先不提了,……。(4)外面围墙造型花了大价钱请了北京的工人来施工,反而没有使用高质量无色差的红砖,……。(5)太多为了设计而设计的东西。大家都在说的储藏间的孔洞给老鼠留的,中庭的室外火炉没有意义,二楼天台没有安全扶手,厨房面积过小农村人多根本施展不开,为了保留红砖内墙结果造成房子内部极暗等等问题。房子首先是给人住的,不管是设计行业还是施工行业都强调“以人为本”,但是我感觉陶磊设计师把他的设计情感放在了更高的位置,而对住户情况考虑的太少了。……”

确实,虽然空气能热水器作为地暖理论上具有一定的取暖作用,但是冬季取暖的关键在于保温。大西北的冬天零下 10 多度,西北风嗖嗖的寒风刺骨,风沙大,而“诗意小院”作为老人家的养老房,却被设计成了四处漏风的红砖房,这样的房子能不能住人都是问题。

设计师陶磊或许只想设计一个具有自己 DNA 艺术风格的艺术作品。注册建造师答主“孙思邈”回答说,“毫无廉耻之心的设计师,行业之耻。不尊重甲方需求,浪费甲方的资金。有点当年外国设计师拿着国家资金,搞自己的实验创作的意思了。但是国内地标好歹是公款,国家兜底,丑就丑了,浪费的起。人家一个农村老人的私人积蓄,这样欺凌利用,良心不会痛的吗?……”。

上海吾爱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创始人答主“Allen Zhu”回答说,“从专业角度来说,借用朋友V大师的评论:1.功能上,满足不了基本居住使用功能。2.空间上,阴暗压抑。3.形式上,个性化和大众审美两样都沾不上。4.材料上,砌砖工艺不错,但是使用不当。5.设计理念和人文关怀缺乏。6.严重背离宗旨和不走群众路线。还有圈内同行陈工评论:这个事件出圈破坏建筑师群体在民众中的信任度,以后做乡建恐怕更难了。我查了下陶工其实设计做得还是不错的,北京他自己小区的几个豪宅设计,包括他自宅设计也做得挺好,应该是个追求生活品质,挺有钱的建筑师。……”

由此可见,设计师陶磊老师的专长是豪宅设计,自宅设计也做得挺好。真正的问题是豪宅建筑方案的预算问题,陶磊老师在节目中也提到了,“但是考虑到造价的因素……”。或许很多人会认为,农村自建房的改造花费 132 万已经很多了。别说是改造自建房,哪怕就是再建一个三四层的农村小别墅也够用了。然而豪宅建筑方案的首要考量因素显然不是工程造价因素,更不是“诗意小院”的绿色环保问题。当预算降低到了一定程度,原有的豪宅设计元素无法充分展现出来,就只能为了设计而设计,最后设计出来一个“烂尾楼工程”,或者节目中所说的“半成品”。用答主“小凑露子”的话说,“卫生间这种有水房间侧墙没做任何防水,作为自建房不符合施工规范就先不提了”。

翻看完评论区大部分答主们对于设计师陶磊及其设计方案的吐槽,就会产生一个新的疑问,改造或者建造农村自建房,真的需要设计师吗?

幸运的是,在知乎平台上很快就能找到答案。譬如顺着 2013 年度荣誉答主“猪小宝”的回答就会发现,在十几年前的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后,我国就专门为农民自建一、二层房屋编制了国家建筑标准设计图集。这些专业化的设计图集不仅可以从网上免费下载,而且还很实用。譬如 08SG618-1:农村民宅抗震构造详图(砖结构房屋)设计图集具有“在材料选择上,体现了就地取材、经济实惠的特点。在抗震要求方面,突出以人为本,尊重生命,在不增加太多造价的基础上,满足抗震设防要求,以使农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得到保障。在图集绘制上,尽量采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简单、直观的图形以及三维立体图:包括布置图、构造图、节点连接图等,为农村民宅的建设提供实用可行、安全可靠的技术支持。”

答主“猪小宝”在知乎话题《农村自建房如何合理可靠的进行设计、规范、防震等工作? - 猪小宝的回答 - 知乎》当中是这么说的,“……是技术问题吗?不是。砌体结构抗震构造措施早在 2001 版规范里就已经成熟。没有什么高新技术,也不需要什么专业设备。是经济问题吗?好像也不是。钢筋包工包料,一吨大约 5000 块左右。每平米含钢量从 30 公斤提高到 60 公斤,翻一倍,贵了多少钱?每平米多 30 公斤钢筋,也就 150 多块钱。一栋 300 平米的房子,才多花 45000 多块。当然这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是想一下,一块地砖多少钱?普通的地砖一平米起码要几十块钱。舍得铺地砖,却舍不得用钢筋?像上面新闻报道里那个例子,装修花了 17 万,如果拿出 5 万来提高含钢量,剩下 12 万用来装修,效果会完全不一样。没有技术支援?也不能说没有技术支援。汶川震后出了一些专门针对农村自建房的图集,比如 08SG618系列。买不起图集?当然图集是很贵,但是你能下载到凤凰传奇的 MP3,我就不信你下载不到这些图集的PDF。虽然下载盗版电子图集是不对的,但是把技术资料免费开放给农村自建房,我觉得还是利大于弊的。看不懂图集?专业规范、图集是很难懂,但是这些针对农村自建房的图集已经足够通俗易懂了。一个有施工经验的农村包工师傅,肯定能看得懂。比如我摘录的下面这几页:……。这些图集的标准很低,基本都是最低要求,但是做到这些最低要求,相当于从 10 分提高到了 60 分,虽然 60 分也不高,但至少及格了,比 10 分强多了。你不能、也无法做到让农村自建房达到 90 分的标准,都能达到 60 分已经可以谢天谢地了。……。说说工程师能做的吧。如果有认识的朋友需要自建房,我建议最好找专业人员咨询一下,如果没有条件,那可以买本图集自己研究一下。不要舍不得花钱,一吨钢筋才5000块,一立方米混凝土最多才几百块(此数据我误将每立方米价格当作每吨价格,一开始写的是 10000 块,非常不准确,感谢大家指正,现改作数百块),多用点钢筋、多放几个构造柱,多花不了几个钱。找包工队的时候找个靠谱的,做基础、放钢筋笼这些将来看不见的隐蔽工程的时候一定要监督好。还有,平面布局合理一点,尽量规整,开间尽量小一点。层数不要太多,层高也不要太高,不要虚荣的跟村子里其它人比谁房子高,高的房子地震的时候一般先坏。装饰、装修那些东西,质量合格、对人体无害就行了,没必要买太贵的,省下的钱用在提高结构安全程度上,毕竟自己的房子嘛,这才是用在刀刃上。……”

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08SG618 系列设计图集,确实很容易搜到,而且还有合订本。换句话说,如果设计师陶磊能够参照这些成熟的国家建筑标准设计图集进行设计,那么,第一不会出现造价因素问题,第二不会出现抗震安全问题,第三不会出现房屋墙壁漏风冬天没法住人问题,第四不会出现卫生间这种有水房间侧墙没做任何防水不符合施工规范的问题,第五……。

少一些华而不实的设计,把省下来的钱用来提高点含钢量,多用点钢筋、多放几个构造柱,则完全不会出现改造花费 132 万最后还改造成了“半成品”的烂尾尴尬局面,更不会因为设计完全脱离实际需求而被观众们一边倒的吐槽。

农村自建房的设计终究不能脱离普通人的基本住房需求。按照成熟的国家建筑标准设计图集方案进行建造,既花不了多少钱,又安全实用,突出了以人为本的基本设计理念。唯一的缺点或许是,包括 08SG618 系列在内的国家建筑标准设计图集的设计师们,或许很难拿到像设计师陶磊老师这样的高收入。换句话说,包括 08SG618 系列在内的国家建筑标准设计图集本身就不是以经济效益为导向的设计产品,而更多的是一种以人为本,注重社会效益的社会公益产品。

答主“猪小宝”回答说,“有人说了,能不能推广混凝土框架结构呢?大家都在说框架结构比这种砌体结构要好得多啊。没错,但是前提是框架结构要设计合理、施工可靠。就像 M16 和 AK47 的区别,混凝土框架是很‘娇贵’的,设计马虎、施工粗糙的框架结构非常可怕,还不如一般的砌体结构。如果要做到农村地区每一栋建筑都由结构工程师负责设计、建造师负责施工,这个工作量是惊人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做到。另一方面,框架结构的造价要贵一些,这也是它推广普及的一大障碍,不仅仅是材料造价,还要包括复杂的设计、复杂的施工所需要支付的人工费用。还有人说,能不能推广轻钢结构呢?像北美那样,全部产业化,大家要盖房子了,向厂家订购,然后厂家运来一个集装箱,在现场打开集装箱,里面是各种轻钢预制构件,然后像拼模型一样拼出一个小房子。工厂制作,现场由专业工人拼装,质量非常可靠。如果价格能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这个倒是一条好路,但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至少,市场接受度是首先要仔细考虑的,会有人接受这种房子吗?我估计绝大多数人会认为这种房子不结实,会认为还不如他们的砖房结实。回到问题本身,为什么农村自建房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呢?没有人看这些图集,没有人尝试新方法,没有人关心结构问题,也没有人咨询专业技术人员。汶川地震倒了,按老样子重建起来,芦山地震又倒了,何时才能走出这样的死循环?……”

由此可见,这些 08SG618 系列符合国家建筑标准设计的设计图集都是现成的成熟设计方案。如果《梦想改造家》节目(西北空巢之家完美变身诗意小院)对于乡村房子所做的改变,能够以人为本,参考这些成熟设计方案,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次设计师和节目组花费西北农村老人 132w 血汗钱改造,结果预算不够,导致改造成了“半成品”的烂尾尴尬局面。

幸运的是,随着节目的播出,随着工程烂尾以及对于设计方案的分歧扩大,节目组最终面对舆论压力做出了情况说明。根据这份情况说明,虽然目前节目已经播出了,但实际上这期节目中所呈现的还是是个尚未完成的作品,等过完这个冬天之后会再继续开工完善。并且节目组将会承担这 132w 改造工程费用中的一半,不辜负大家对于节目的信任和支持。

怎么说呢?既然节目播出之后这期改造工程还尚未完工,那么现在自然也不好盖棺定论做出最终的评价。希望等明年完工之后,这次花费了西北农村老人 132w 血汗钱改造的养老住房,最终能够符合相关的国家建筑标准,并获得老人一家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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