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描述的爱，他还欠我一个拥抱【月诚故事】

August 07, 2020

标题： 《无法描述的爱，他还欠我一个拥抱【月诚故事】》

能在京剧当中流传下来的，都是民间传颂的经典故事。在京剧中，有一段经典唱段《八郎探母》，据说剧情要比《四郎探母》更加精彩，但同时也因为演出人物众多，需要演员能文能武，而且表演时间过长，需要分几天来演，所以最终只流传下来浓缩版的《四郎探母》。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实版的《八郎探父》故事更加精彩，只不过此“八郎”非彼“八郎”，故事剧情也完全不同。在经过长达 27 年的持续压抑之后，剧情终于先抑后扬，迎来了圆满大结局。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宋小女，生于江西一户农户人家。江西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更好。在《滕王阁序》中，这里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人好，尤其是故事里的宋小女。

1988 年，刚满 18 岁的农村姑娘宋小女嫁给了木工张玉环。在江西农村，女性地位不高，再加上农村经济条件有限，所以宋小女没有机会读书，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文化水平。结婚之后家里清贫，好在丈夫张玉环对宋小女关怀备至，不但包揽了各种家务，还不舍得宋小女干农活。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小家庭的经济更加拮据，张玉环偶尔买些猪肉回家，也都让宋小女和孩子们吃，谎称他自己在别人家做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小日子虽然不容易，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然而 5 年之后，一切发生了改变。

1993 年 10 月，村里有两名男童失踪，后来在水库里找到浮尸，警方把张玉环锁定为嫌疑人。于是大家都说张玉环是杀人犯，但宋小女坚信张玉环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儿子说爸爸是坏人，宋小女就打儿子，然后自己蹲在地上哭。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从此宋小女开始一个人独自抚养孩子。

顶着杀人犯妻子的头衔，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宋小女回到了娘家老父亲家里。在江西农村，有人把嫁女儿戏称为“卖女儿”，嫁出去的女儿像是泼出去的水，所以回娘家住久了，难免跟哥哥嫂子产生矛盾。一家人围着宋小女吵架，不得安宁，宋小女只好又带着两个孩子去找张玉环的哥哥。

张玉环的哥哥也有两个孩子，只能给她们租一间房子。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寄居在亲戚家的时间久了，矛盾横生。不得已，宋小女又带着两个孩子去找老父亲。老父亲在两个哥哥家里轮流住，宋小女就跟着老父亲，在两个哥哥家里轮流借住一段时间。

就这样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宋小女拉扯着两个孩子。“就像讨饭一样，我爸爸在谁家过，我也在谁家过，这家不行就换下一家”。——荔枝新闻

即使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没能维持多久。不久后，老父亲去世，宋小女彻底没了生活来源。为了维持生计，宋小女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张玉环母亲——也就是婆婆家里帮着干农活，自己则南下深圳打工。

1995 年 1 月南昌市中院一审判决，判决张玉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宋小女问张玉环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张玉环说不是，说他们不让我睡觉，还放狗咬我，我实在扛不住最后就承认了。宋小女继续为张玉环写信申诉，只有小学一年级文化的她，需要通过自己仅认识的一点拼音查字典给张玉环写伸冤的信。1995 年 3 月，江西省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普通人的生活，手停口停，只要不干活没有饭吃。宋小女一边打工，一边帮丈夫写信伸冤。这个过程有多艰难旁人恐怕体验不到，但寄出去的信如同雪花消散一般，没有回音。想要上访，却四处碰壁。更不幸的是，1999 年宋小女被查出子宫肌瘤，不但没钱做手术，还担心万一做手术下不来，以后两个孩子就成孤儿了。

家里人看不过去，劝她嫁人，给她介绍了现任丈夫。改嫁前夕，宋小女去探望了张玉环。

“我说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我没有办法，我的压力太大了，小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妈妈老了，他不可能听妈妈的话了，如果他在外面学坏了怎么样，我对不起你。”张玉环的默认同样也让宋小女心如刀割。但是生活如此。二人对坐流泪后，宋小女带着孩子跟随现任丈夫改嫁福建。——荔枝新闻

面对现任丈夫，宋小女约法三章，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要对两个孩子好，‘我说我子宫有瘤，假如我在手术台上下不来，你就对我儿子好一点，不要你多好，你就比别人对我儿子好一点就行了。’二是随时要能去见张玉环，不能阻拦。三是要能去看张玉环的母亲，‘只要到了江西，我要去看我婆婆，当然你也可以不去，但是我要去’。”

这份让一般人都会有所顾虑的约法三章，现任丈夫答应了。事实证明，宋小女再一次选对了人。现任丈夫想要借钱给宋小女看病，但宋小女坚持不要，宋小女想要回家，现任丈夫就骑着摩托车载她过去。即便如此，生活依旧艰难。

2001 年，宋小女病情恶化。更让宋小女遭受打击的是，伸冤六年之后，南昌市中院和江西省高院分别作出裁定，维持原判，判处张玉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从医院拿回检查报告的那天，丈夫出海去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想到了自杀。“我心里就不想治了，宫颈癌哪里还有能活的，不可能的，就算我跟我老公讲了，也就是砸点钱让心里舒服一点”。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绝食三天三夜，结果没死。她又想到了跳海，结果正好那天海上风浪太大，丈夫没有出海，在公交站旁找到了宋小女，硬是把她拉了回来。

宋小女不愿治疗，“我就跟我老公说我不用治，我不想花钱，不想活，也不想拖累你。我说我找你也是为了我两个儿子，你只要对我两个儿子好一点，我也不花你的钱，你就让我死。”丈夫沉默了。最后老公说，“钱你不用管。假如你不治，死了我还要去借三万块钱把你埋掉，我们就借三万块钱就去赌。”

伸冤之路漫漫，看病之路艰难。好不容易回南昌做了手术，结果手术中膀胱被刮破，漏尿严重，还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能去修补。熬了两个多月，宋小女快要熬不住了，又开始念叨着想死。

病中的宋小女瘦到只有 90 斤，拿了一点路费又去见了张玉环一面，“我每次来见你，我都是把最好的说给你听，告诉你家里怎么好，即使真的不是那样，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也不叫你担心。这次我是没办法，我要告诉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能骗我，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如实地告诉我，每次看到你都是说我是冤枉的，我知道你冤枉，但是我现在要死了，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没有，你让我死得瞑目，好不好？”

张玉环说，我真的没有骗过你，我是冤枉的。张玉环也哭，他说小女你一定要活，他说如果你不活了，我怎么办？他说最起码你还得给我带孩子，他说你要相信我……

回来之后宋小女想通了，跟老公说“我为什么要死？张玉环受那么大的折磨，那么可怜，我就破一个膀胱，我怕什么？我说破了膀胱我补了就好了，是不是？”

伸冤路上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没有结果，生活过得无比艰辛，但宋小女从未放弃过坚持。她说，“我就算过成这样，我还是没有张玉环惨，人家说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由和人生。我可怜还是他可怜？只要他一天没被放出来，我一天都不会停止申诉。”

2017 年，有律师得知了张玉环案件。接手案件之后，律师经过详细的调查，发现该案件确实属于冤案，决定做无罪辩护。律师同时发现“张玉环以及家人对法律程序并不了解，多年来虽然一直喊冤，但都是通过信访渠道，并没有通过正当的法律程序，所以案件一直没有进入再审程序，直至 2017年他们代理后，才进入再审环节。”

2018 年 6 月，江西省高院决定对该案立案复查。

2019 年 3 月，江西省高院决定再审张玉环故意杀人一案。

2020 年 7 月，江西省高院开庭再审该案，当日法庭宣布择日宣判。

2020 年 8 月，张玉环获判无罪。

从被判死缓到宣判无罪，张玉环已被羁押 9778 天，是截至目前公开报道中被羁押时间最长的申冤者。当年，张玉环留下两个儿子。27 年来，靠着奶奶种地，以及宋小女在外打工的微薄收入，勉强支撑着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但因为张玉环被羁押，两个孩子得不到任何社会救济，“没饭吃就饿着，没衣服穿就在路上捡。我跟我哥经常穿女鞋，没有一条裤子是没破洞的。”如今，两个儿子已经各自有了小家庭。张玉环回来就能见到他的母亲，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三个孙子，就能拥有一个四代同堂、完完整整的大家庭。

唯独，宋小女没有把自己算进去。

“现在，张玉环的事已经得到了解决，我的两个儿子也都成家了，我不像以前那么害怕做手术了，不像以前有那么多的担忧了。现在，我要回到我老公身边好好陪伴他。以前我回江西看婆婆，老公都陪着我一起去，我东奔西走为张玉环申诉，他也十分理解我。我很感激他。”宋小女写道，“1993 年，张玉环给我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现在张玉环回来了，我要给他完完整整的八个人。31 岁的小儿子、32 岁的大儿子，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子。我希望张玉环可以好好珍惜这八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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